我靠在車窗上昏昏沈沈，看車窗外面的景色飛速倒退，隔著一張桌子坐在我對面的是一對小情侶，從上車開始到現在，外面已經天黑，玻璃已經清晰地倒映出火車裏面的人的影子，他們還在一起膩歪著，你儂我儂，互相低聲說著話，離得那麽近，而且我的聽力也好，就算是壓低了聲音我也可以聽得很清楚。

沒人跟我說話，我很寂寞。

我想我今天心情不好的原因也一定是沒有人陪我一起走這段路，淩月是不可能的了，這輩子也不可能的了，胖子是一個好人選，他是個話癆，有他在的話我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孤單，但是他被我留下來看點了，我看了一眼列車時刻表，知道了大概明天下午五點的時候回到目的地，我要在下了火車之後再倒別的車去酆都，那是一個很特殊的地方，不可能有直達。

隨著外面的光線暗下去，不知道為什麽，車廂裏面的光線也有點暗，並且好像有一種東西漸漸彌漫，充斥著整個車廂，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睛出了毛病，感覺看我周圍的所有人的臉上都似乎籠罩著一層白色的霧氣，這種霧氣在亂葬崗很常見，其實就是死氣。

我一開始以為自己的眼睛大概是得了病或者勞累過度，於是用力揉了揉然後甩甩頭，卻不小心碰灑了坐我旁邊的大叔剛端到嘴邊的水：“哎呦，對不起大叔，對不起對不起。”

不過好在這個大叔還算和善，一邊擦著身上的水漬一邊跟我搭話：“小夥子我看你半天一句話也沒說，一個人出門？”

“嗯啊，一個人。”

“哦，你到哪裏啊？”

“酆都。”我簡明扼要地說，現實生活中也有酆都這個地方，只不過此酆都非彼酆都，我就算說了，他也什麽都不知道。

“那還挺遠的呢，要做到明天下午。”我點頭稱是，就聽到他感嘆著說：“哎呦辛苦啊，一個人出遠門最辛苦了。”

然後又跟我聊了幾句別的，一有人聊天，時間就會過得特別快，而且那種因為沒人說話而充斥在我心中的煩躁感也差不多消失殆盡，我打了個哈欠，眼前依然有霧氣，但是我卻並沒有註意。

淩晨三點。

我醒過來的時候，手機的屏幕散發出微弱的光線，我周圍的一小塊地方被照亮，所有人都陷入了深度睡眠，屏幕上冰冰涼涼地顯示現在是淩晨三點二十六分，還有一個多小時天就亮了。

我是被尿憋醒的，尿急的人最是失去理智，我一邊埋怨著自己為什麽睡前要喝那麽多水，一邊跌跌撞撞地跑進廁所，當我打開褲子痛痛快快地發洩了之後，一股涼意順著我的脊椎，湧上頭頂，以至於我整個人的頭皮和雞皮疙瘩全都炸了起來。

有一種詭異的氣氛揮之不去，好像黑暗中全是各種各樣的眼神在對著我。

等我解決了急事，打開廁所門，出去，站到一節車廂中間的走廊部分，終於發覺了哪裏不對。

何止是不對勁啊，簡直是太詭異了好嗎，你說我買的只是最最普通的綠皮車車廂，不是什麽高等座，也不是軟臥，而且這種一般都是長途車，長途車也舍不得買臥鋪的人，大多生活拮據——我並不是對窮人有什麽誤解，畢竟我自己也窮得一筆，不過就算是再有素質的人，多麽註意公共場合的公共道德的人，在晚上睡覺的時候，也不會沒有呼嚕吧？

就算是上天有眼怕我睡不好覺，給我分配的整個車廂的人全都不打呼嚕，至少，呼吸聲得有啊。

淩晨三點飛速行駛的列車上，除了列車接觸鐵軌時候發出的轟鳴聲，整個車廂安靜得似乎掉一根針在地上都聽得到，沒有呼吸聲，一絲絲也沒有，所有人都保持著熟睡的姿勢，但是就跟死去了一樣，一動不動。

不知道是誰在睡覺之前喝了飲料，易拉罐就在我腳底下，我帶著試探，輕輕地，悄悄地，用力地，踩在了那個易拉罐上面。易拉罐被我踩扁，發出了嘩啦啦的響聲，沒有人動一下，一個人也沒有，一股寒意湧上心頭。

而我慢慢發現，這股寒意，並不是我自身的恐懼所以感覺到冷，而是好像真的有人拿著一塊巨大的冰塊慢慢走近我，所以那種涼氣就離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，終於我打了個哆嗦，轉過身去看。

一個白影就在這時，就在我轉身的一瞬間，從我旁邊走了過去，慢悠悠地，仿佛沒有看到我一眼，走過去了，我看到她走過一節又一節車廂，沒經過一個卡座，她都要彎腰仔細看看，仿佛要把所有人的臉都看一個遍，而且挨得特別近。

應該慶幸這群人都睡得比較死，你說要是突然半夜驚醒，發現自己臉的正前方是一張放大的流血的臉，那該是如何的淒慘。

好吧，我承認我誇張了，這個女鬼的臉並不淒慘，相反，也許是死的時候上了年紀的原因，容顏有些老化，很多銳利的棱角都沒有了，看上去反而是一個比較慈祥的鬼，只不過臉色蒼白，眼睛充血，看樣子也是冤死，她始終沒有註意到跟在身後的我，一直到我開口：“阿姨，請問您要找什麽？需要幫忙嗎？”

她扭過頭噓了一聲，緊接著笑了，有點嚇人，但是是善意的微笑，她輕輕說：“別吵到他們，謝謝你啊小夥子，不用幫忙，我自己找。”

“請問你在找什麽？”

女鬼接著笑說：“我找我兒子，你看到我兒子了嗎，這麽大，這麽高，”她的手放在胸口比劃了一下啊，“我兒子特別可愛，見人都會問好的，你看到我兒子了嗎？”

我搖搖頭，又想起其實很多鬼不願意去轉世投胎，大多數都是心願未了，像這個女鬼一樣的，大概就是放不下兒子，於是我問：“你是想要去見他最後一面嗎？”

“最後一面？”女鬼的笑容凝固在原地，然後慢慢消失：“最後一面，是我的兒子怎麽了？你為什麽說是最後一面？”她哭了，血淚從眼眶裏流出來，在蒼白的臉上，格外滲人，“我兒子怎麽了，你說話呀。”

我無奈地看著她，看來她是屬於一種更加特殊的狀況，我看了看四周，旁邊的小桌子上有一個旅客留下來的一包垃圾，包的嚴嚴實實，我撿起來，對著女鬼扔了過去，那女鬼瑟縮了一下，看樣子是想要躲避，但是，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傳過來，那包垃圾穿過她白色的身體落在了車廂的盡頭，裏面也許還有飲料瓶子之類的東西，砸在地上，發出了不小的一聲，可是周圍的旅客，沒有一個人動一下，他們沈沈睡著，好像死了一樣。

我說：“你看到了嗎？不是你兒子怎麽樣了，而是你，你已經死了，只是你自己還不知道？”

“你說我，死了？”女鬼難以接受。

我點點頭。

女鬼哭了：“我還沒有找到我的兒子，我老公還在家裏等著我帶兒子回去，我怎麽就死了呢。”

淩晨空曠的車廂裏，一個女鬼癱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，生動詮釋了什麽叫做鬼哭狼嚎，哭著哭著，女鬼劇烈地咳嗽起來，竟然大肆笑出聲來，笑得我頭皮發麻。

老話裏說，寧可聽鬼哭，不能聽鬼笑，她之前之所以看著慈眉善目，是因為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是鬼，在她的意識裏，她還是那個慈眉善目的母親，苦苦尋找自己的兒子，但是現在不同了，她已經知道自己是鬼，並且兒子還沒有找到，他這樣的人最容易變成厲鬼，我做好防禦的姿勢，警惕地看著她，就看到她笑完之後，擡起頭，眼眶裏面都是血，面露狠厲之色，跟剛才慈眉善目的和藹模樣判若兩人，然後朝著一個毫不知情的乘客撲過去。

我連忙飛身擋住：“你要幹什麽！”

“我兒子死了，他們全都要陪葬！”

我拼命擋著她尖利的爪子：“你瘋了，你殺了人就是做了孽債，有可能這輩子都見不到你兒子了，你放下來，說不定我還可以幫你，我能讓你見到你兒子最後一面。”

手上的力道驟然松懈下來，女鬼問道：“你說的，是真的？”

“我騙你做什麽？現在你還沒有找到你兒子，活要見人，死要見屍，我一定給你找到，如果活著就讓你見他一面，如果死了，就超度你們兩個一起轉世投胎，可好？”

女鬼悲苦地點了點頭，在那一瞬間，這個世界上沒有窮兇極惡的厲鬼，只有一個遍尋愛子而不得的可憐母親。

天還沒亮，女鬼簡單跟我說了一下當時的事情。

原來當初，也是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，爸爸媽媽帶著年幼的孩子，可是某一天，一家人出門逛街，媽媽在看商品，爸爸帶著孩子玩，不過是一轉眼的功夫，孩子就不見了，她跟丈夫兩個人搜遍了整個商場，最終確定，兒子應該是丟了，也許是被人抱走了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